我是个语文教师,在这小镇上已教了近十几年书。这座小镇乍看起来平静如水,没什么大风大浪,但细品起来,那股子愚味习气和迂腐气氛却是一股脑儿地往人身上扑。每每思及此,我就觉得自己像一片孤舟,在这汪洋大海上颠簸,时刻都要被激流摧毁。
我唯一的慰藉,就是有那么几个学生,他们的眼睛里还存着一丝光明。比如那个叫做阿庆的孩子,他对文学和诗词有着与生俱来的爱好,我讲授的每一句话,他都能意会领悟,并且还要在课后来询问我更多的问题。阿庆的天赋异禀,写出的每一篇文章又既有孩子的清新,又有青年的澎湃,看在眼里宛如一股清泉,让我这个半死不活的老骨头也稍稍有些动容。
然而,阿庆那位万能的父亲却不这样想。他是一个典型的小镇豪绅,靠买买垄断了当地许多的生意,已然把自己想象成了创世纪以来的帝王。在他眼里,文学不过只是饱暖思淫欲的富家子弟的玩意儿,那些诗词文章还不如一个铜钱来得实在,他要阿庆放弃这些“奢侈品”,去学如何盘剥剥削,如何做生意,这才是他儿子应该走的人生道路。
阿庆告诉我,他的父亲不惜动用权力和金钱,要将他送到省城的一所商学院里去。这消息听得我如遭雷击,恍如看见我们的文化在钱与权的双重压榨下葬身火海,我和阿庆这才华横溢的老师与学生,也被当作了祭品,要在其中付之一炬。阿庆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,我也感到一阵刺痛。我们在这教室内,四周寂静无声,我却也觉得那股黑暗势力的阴影正要迫近,要将我们最后一丝光明也吞噬殆尽。
阿庆诉说着他的彷徨和愤怒,话语间全是对这喧嚣世道的批判和控诉。阿庆忽然抬起头,眼里闪过一道光,说:“先生,我有一个主意,要不咱们写一篇寓言故事,载入到当地的报刊上,隐晦地讽刺我们身边的种种弊病,也许可以给一些丧失判断的人一个警醒。“
我一听,忙夸赞阿庆的主意绝妙。我们迅速决定,阿庆以他自己的名义在报上发表,我则负责指导他修改稿件,我们要写的不是寒喧的学堂文章,而是一篇具有讽刺意味的寓言故事,让那些昏庸之人也无法充耳不闻。
接下来几天,我和阿庆几乎天天窝在家中,彼此磋商创作。我提示他注意的不再是笔法和艺术手法,而是如何巧妙地融入我们对现实的讽刺和控诉。阿庆也一反常态,写出的文章犀利而富有攻击性,我看着看着,竟有几分慑服之意。待稿件终于定稿,我二话不说,就这样送到本地的报社去付印了。
短短几日,阿庆所发表的小说就在全镇引起了轰动。一些聪慧的读者立刻会意到了我们的寓意,联想到了我们笔下的人物和现实中的某些人的相似之处。会心的笑声不绝于耳。然而那些当官掌权和富贵德高望重的人物,却怒不可遏。他们中有谁读到小说,都觉得这无疑是对他们的的讽刺和羞辱,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简直不可饶恕。
阿庆的父亲更是群龙无首,他盛怒之下找到本地的大人,说这绝对是我指使阿庆干的好事,要大人一定要给我们一个教训,让我们知道谁才是这个小镇真正的主宰,我和阿庆愚昧地认为我们的寓言可以让人醒悟,却不知道自己已然坠入了更深更黑的漩涡之中。
次日,我刚一踏入校门,就有两名衙役接近我说是知县大人有话要宣示。我心头一紧,隐隐觉得这定于阿庆发布的小说有关,但也只得跟着他们去了。
知县看见我来,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嘲笑。他拿起桌上的报纸,摇了摇:“你教学生写的东西还真够意思,总把我们当作是笑谈了!”我刚要解释,他手一挥,脸色一变,厉声问道:“这主意是谁出的!问你呢!狗杂种!”
我明知这是阿庆父亲搞的鬼,但我作为老师,总不能推卸责任。我挺直腰板,反问他:“阿庆发文章,这有什么罪过吗?”知县气笑了,“好一个发表文章,明明是在讽刺咱们,散布谣言,可耻!”他手一拍,跟着进来的衙役上千,扯住我的衣领,把我拽到地上。知县居高临下,用脚尖挑起我的下巴,我只觉得他的笑里满是蔑视:“我早看你不顺眼了,像你这种读书人,总是以为自己别别人高明,现在好了,你的真面目终于露出来了!”他又用力踹了我一脚,向门外吼道:“给我好好拷打这玩意,知道交代出是谁指使那小子写这篇倒行逆施的文章为止!”
衙役们连声附和,拖着我就往外走。我浑身都是伤,但内心却一片清明。我知道,阿庆和我一同种下的那颗光明的种子,终将要在这荒芜之地开出绚烂的花。然而我自己,恐怕是很难有机会见证那一天的来临了。这世道,这浊流,它们似乎永远只能容得下黑暗,吞噬每一丝光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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